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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 伊

孙伊,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博士。中国艺术研究院助理研究员。现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流行音乐研究、视频游戏研究、海外学术及文学作品译介等。工作以来,在《传记文学》、《广播电视大学学报》等刊物发表论文数篇。出版专著《摇滚中国》;长篇译文《<诗经>中的否定和否定性——论早期中国语言文学中否定表达的文字艺术》等数篇,译著《墨西哥早晨》《失语》等九部(其中两部为合译)。


居里夫人自传(译著)

经典重译的《居里夫人自传》分两部分。第一部分讲述居里夫人的成长历程、家庭生活、科学事业和赴美访问的经历。第二部分收录了居里夫人的书信和年表。《自传》记录了并肩战斗的两位科学名人的一生,展现了居他们的人格魅力和科学精神。他们对理性和真知的追求,激励青年学者以追求理想为自己的生活目的,以自由和正直的精神鼓舞自己勇往直前、求真务实。

本书由天津人民出版社2018年1月出版。

1885年12月10日,玛尼娅写给表姐米哈沃夫斯卡的信:

亲爱的亨丽埃塔,别后我的日子如同坐牢。如你所知,我在律师b家里找了份工作。即使是我最仇恨的敌人,我也不愿他生活在这样的地狱里。到后来我和b夫人的关系变得冷淡极了,我再不能忍受,就把想法告诉了她。她也非常讨厌我,这一点我们倒是非常互相理解。

和许多有钱人家一样,这家人当着外人就讲法语——烟囱清洁工说的那种法语——他们可以六个月不付账单,对灯油钱斤斤计较,却又经常随意乱花钱。他们雇了五个仆人,假装思想开明,实则极端愚蠢。最讨厌的是语气甜得腻人,却总说些诋毁人的话,任何人都难逃他们的中伤……住在这里,我算是对人类有了更多了解。我知道了小说里描写的人物真的存在,也知道了不要与那些被金钱腐蚀的人有任何来往。

1883年2月3日,玛尼娅写给表姐亨丽埃塔的信:

我在z先生和夫人家中已经生活了一个月,渐渐适应了这份新工作。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z家人都很好。我和这家的长女布朗卡成了朋友,她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不少乐趣。我的学生安德琪娅快十岁了,是个听话的孩子,但是太过散漫骄纵。不过世上本没有什么完美之人……

在这个乡下地方,人们都不工作,只想着找乐子。这家人不怎么参加集体舞会,所以总被人说闲话。我刚到这里一星期就有人说我坏话了,因为我谁都不认识,就谢绝了在卡尔瓦茨家举办的一场舞会——这一家正是此地流言蜚语的中心。我完全不后悔,因为z先生和夫人直到第二天下午一点才从那个舞会回来,我很高兴不必受此折磨,尤其是这段时间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虚弱。

主显节前夜召开了一场舞会。我参加了,见识到了几位应该出现在讽刺漫画中的人物,觉得有趣极了。这里的年轻人乏善可陈,女孩大多头脑迟钝,三缄其口,再有一些很喜欢卖弄风情。我看有几个姑娘似乎还算聪明,不过到现在为止,我觉得我的布朗卡(z小姐)是一颗宝贵的明珠,她明智颖悟,对人生也有了解。

我每天工作七小时:四个小时陪安德琪娅,三个小时陪布朗卡。工作颇多,但没关系。我的房间在楼上,宽敞、安静、舒适。z家有好几个儿女,三个儿子在华沙,其中一个读大学,两个读寄宿学校。住在家里的有十八岁的布朗卡,十岁的安德琪娅,三岁的斯塔斯,还有六个月的小女孩马雷舍娜。斯塔斯好玩极了,他的嬷嬷告诉他上帝无处不在,他就扬起苦恼的小脸问:“他会来抓我吗?他会咬我吗?”我们都被他逗笑了。

1886年4月5日,玛尼娅写给亨丽埃塔的信:

我过的是家庭教师的典型生活,每天教课之余读一点书。但是这并不容易,因为总有新客人到来,打乱我正常的时间安排。有时这让我很生气,因为我的安德琪娅总是借着上课被打乱的机会使劲儿玩,而且过后简直没办法让她安下心来。今天她又闹了,不肯按时起床,最后我只能拉着她的手把她拽下床,表面镇静,心里火冒三丈。你无法想象这种小事对我的影响,这样一桩蠢事能让我沮丧好几个小时。但是我必须克制自己……

……大家在一起聊什么?无非是闲言碎语。谈话的主题永远是邻居、跳舞和聚会。就拿跳舞来说,你很难找到比这里的女孩跳得更好的人了。她们都很会跳舞,人也不坏,有些甚至算得上聪明,但是她们所受的教育完全对头脑无益,而且此地无休止的愚蠢聚会已将她们的聪敏消磨殆尽。至于青年男子,几乎没什么有头脑的、像样的……对于此地的青年男女,“实证主义”或“劳工问题”之类的字眼只让他们厌烦——他们大多根本没听说过。相形之下,z家人颇有教养。z先生是个老派人,但是明智通达,富有同情心。他的妻子比较难相处,不过只要你知道怎么应付,她还是很和善的。我想她挺喜欢我。

真希望你能看看我的模范行为!我每个礼拜日和假日都去教堂,从未借口头疼或伤风来逃避。我几乎从不谈论女性接受高等教育的问题,言谈总是尽量得体,说些与自己身份相称的话。

复活节我要回华沙几天。想到这儿,我的每个细胞都在欢快地腾跃,几乎忍不住要高兴地喊出声……

1886年9月3日,玛尼娅写给亨丽埃塔的信:

……我这个夏天本该放假,但不知要去哪儿,我不愿意花钱去喀尔巴阡山旅行,所以就留在了斯茨祖基。我给安德琪娅教很多时辰的课,和布朗卡一起读书,每天还花一个小时给这里一个工人的儿子讲课,帮他准备进学校念书。此外,布朗卡和我每天给一些农民的孩子教两个小时课,我们有十个学生,可以算是一个班了。这些孩子很愿意学习,但我们依然教得艰难。让我感到安慰的是他们的成绩在渐渐进步,甚至可以说进步得挺快。我每天都过得挺充实,因为自己教课,也要自学一些知识……

1886年12月,玛尼娅写给亨丽埃塔的信:

现在我的农家学生人数已达到18个。他们当然不能一起来上课,因为我教不过来,即便如此,我每天也要花两个小时上课。每个星期三和星期六,我会多教他们上一会儿,连着教五个小时。当然,我能这样做是因为我的房间在二层,楼梯有一个通往庭院的独立的门,而且这项工作不会妨碍我在z家的职责,也不会打扰到任何人。这些孩子带给我莫大的快乐和安慰……

要做的事情太多,有时我上午八点到十一点半,下午两点到七点半一直在不停工作。十一点半到下午两点散步、吃午饭。喝过下午茶,如果安德琪娅表现好,我就和她一起读书,如果表现不好,我就和她谈话,或是做我的针线活——我上课时候总是带着我的活计。晚上九点,如果没有意外的杂事干扰,我就开始读书、工作……我已经养成了早上六点起床的习惯,这样可以多做一些工作,但是并不总能做到。现在有一位非常和善的老人住在这里,他是安德琪娅的教父。z夫人让我向他请教如何下象棋,算是陪他消遣。我还要在他们玩牌时凑一手,这些都会占用我的读书时间。

现在我正在读这些书:

(一)丹尼尔的《物理学》,已读完第一卷。

(二)斯宾塞的《社会学》,法文版。

(三)保罗•伯格的《解剖学与生理学课程》,俄文版。

我同时读几本书:一直研究同一个题目会使我可怜的头脑疲倦,它已经超负荷工作了。当我觉得自己读书效率不高时,就做些代数和三角习题,这要求注意力非常集中,能够把我拉回正路。

可怜的布罗尼娅从巴黎来信了,考试非常难,她很用功,我担心她的身体。

……我对将来的打算?没有打算,或者说都太平淡了,不值一提。我想尽力撑下去,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就告别这个世界。我走了世界也不会有太大损失,对我的哀悼也将如对其他人那般短暂。

这就是我目前唯一的计划。有人说无论如何我都必须经历那种叫恋爱的热病,这完全不在我的计划内。如果说我曾有过其他计划,它们也已烟消云散,我将它们埋葬、封锁、遗忘……因为你知道,当你试图撞破墙壁时,你会发现墙总是比头坚硬……

1887年3月9日,玛尼娅写给约瑟夫的信:

我想你如果借上几百卢布,就能留在华沙,而不必在外省小地方葬送前程。首先,我亲爱的小哥哥,如果我写了些傻话,你可不要生气,你要记得,我是在如我们约好的那样说出真实的想法……听我说,亲爱的,人们都说在小地方工作不利于学知识和做研究。你会被推进一个深坑,再无前程可言。一个人就算再有决心,没有药房、医院和书籍,也难免变得迟钝。如果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亲爱的,你会看到我有多么痛苦。现在我已经失去了做一番事业的希望,雄心都寄托在了你和布罗尼娅的身上。至少你们两个必须按照天赋的指引生活。我们这一家无疑是有天赋的,不能被埋没,必须通过我们中的某个人显现出来。我越是为自己惋惜,就越是对你们报有希望……

你或许会取笑我,对我这番规劝不以为然。我过去很少以这种语气对你说话或给你写信,但这番话是肺腑之言,自从你最开始从事研究时我就有了这些想法。而且你想想,你若在父亲身边,他会多高兴!他最爱你,超过爱我们所有人。想象一下,如果海拉嫁给了m.b.,你也远离了华沙,我们的老父亲该多么孤单!他会很难过的。而若按我说的去做,你们一起生活,那就十分完美了。不过出于节约精神,不要忘记给我们留一个小角落,让我们回去时能有地方住。

1887年4月4日,玛尼娅写给刚产下一个死婴的亨丽埃塔的信:

一位母亲历尽难关,最后却是一场空,该有多么痛苦!若能以基督徒顺应天命之心说:“上帝既如此安排,便理当如此”,这种可怕的痛苦或许能减半吧。唉,可惜这安慰并不适用于所有人。我能看出接受这种解释的人多么幸福,然而奇怪的是,我越是明白他们的幸运,就越是不理解他们的信仰,越是无法对他们的幸福产生共鸣。

……原谅我的这些大道理吧,你抱怨说你那边的人们精神太落后保守,我便有了这番感想。别太苛刻了,因为社会和政治上的保守往往来自宗教上的保守,后者是很多人的福祉,尽管我们已经不能理解。就我而言,我永远不会主动鼓动别人丢掉信仰。我愿所有人都保持自己的信仰,只要是真诚的就好。只有伪善让我厌恶,可惜伪善无处不在,真诚倒是少有……我憎恨伪善,但我尊重真诚的宗教情感,即使它们常常伴随着心智的局限……

1887年5月20日,玛尼娅写给约瑟夫的信:

我现在还不知道我的学生安德琪娅是不是参加考试,但我已经开始担心了。她的注意力和记忆力都太不可靠了……朱勒克也是一样。教他们真像是在沙上造屋,他们学会新的,就忘了前一天教的内容。有时这简直是一种折磨。而且我也很为自己担忧:我一直觉得自己正在变蠢,因为日子过得那么快,我却没什么显著的进步。圣母月要做很多弥撒,我不得不中断给农家学生上课。不过我是很容易满足的,我只想确定自己是个有用之人……

我能想象海拉的自尊心一定很受伤。真的,这事让人看清楚了男人!如果他们不想娶一个贫寒的女子,就让他们见鬼去吧!没人求他们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招惹一个无辜的女孩,为什么要扰乱她的平静?

……真希望从你那里听到些让人宽慰的消息!我常想你的业务如何,你是否后悔留在了华沙。说实话,我不该总是为此惶惶不安,因为你一定能做得很好,我坚信你能。“小女人”总有很多琐屑烦恼,但是我,即使是现在的我,也保留着一丝希望,希望自己不至于一无所成……

1887年12月10日,玛尼娅写给亨丽埃塔的信:

不要相信我快要结婚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这个谣言传遍了乡下,甚至传到了华沙,虽然不是我的错,可我还是担心会给我带来麻烦。我对将来的计划真的很渺小,现在我只梦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角落,让我能和父亲住在一起。可怜的父亲很想念我,希望我回家,他盼着我呢!我愿用自己的一半生命来换取独立和一席栖身之地。如果能离开斯茨祖基——在一段时间之内做不到——我要在华沙谋生,在女子学校找一份教书的工作,再另外给人讲课,挣够需要的钱。这就是我的全部希望。人生不该总那么忧愁……

1888年3月18日,玛尼娅写给约瑟夫的信:

亲爱的小约琪奥,我要把我的最后一张邮票贴在这封信上。鉴于我已经身无分文——真的是一分都没有,假期之前我大概不会再给你写信了,除非一张邮票从天而降来到我手中。

我写这封信的真正目的是祝你生日快乐,如果你收到得太迟,那是因为我没有钱和邮票,这件事让我很苦恼,可我还没有学会开口去要。

……我亲爱的约琪奥,真希望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多想回华沙呆上几天!我的衣服自不必说都破损了,需要修补,便是我的灵魂也是破损的!唉,我真想从这里抽身而出,离开这种冰冷苛刻的氛围,不必时刻留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哪怕几天也好!……我想离开几天,就像在炎炎夏日需要洗个冷水澡一般迫切。此外,我还有其他想换个环境的理由。

布罗尼娅已经很久没给我写信了。不必说,她也没有邮票……如果你能弄到邮票,请一定给我写信。给我写信吧,写很长很长的信,告诉我家里发生的一切。父亲和海拉的信里只有诉苦,我不知道情况是不是真那么糟,但感到很痛苦担心。我自己也有很多烦心事,但我实在不愿提。如果不是必须顾及布罗尼娅,我会立刻辞掉z家的工作,再找别的事做,不管这里的薪水有多高。”

1888年10月25日,玛尼娅写给友人卡琪娅的信(卡琪娅刚刚宣布订婚,玛尼娅要去她家住几日)

……你对我说什么知心话,我都不会觉得过分或可笑。我是你认定的小妹妹,怎么会不关心你的心事,不把它们当成自己的事呢?

至于我,我很愉快,总是用笑声来掩藏内心深处的不愉快。我发现那些像我一样敏感又无法改变自己本性的人,都会尽量掩饰自己,我也学会了这样做。但你觉得这样做有任何作用,任何好处吗?完全没有!我性格中活泼的部分总是渐渐跑出来,然后——唉,我就会过分激动地说出一些让自己后悔的话。

我写得有些苦涩,卡琪娅,但你知道我的情况……你说你刚刚经历了一生中最幸福的一个星期,可我呢,你不会知道假期的几个星期我经历了什么。有段时间难过极了,唯一让我欣慰的是我挺过来了,问心无愧,未曾低头。(你看,我在生活中还是没有放弃过去让梅耶尔小姐痛恨的那种姿态。)

……你可能会说我变得多愁善感了,卡琪娅。别担心,我不会染上那种不符合我天性的毛病——只是我最近变得很神经质。有些人想方设法使我变成了这样。不过等我去见你的时候,我还会像过去那样快活自由。我们有多少事要告诉对方啊!我得带上链子,锁住我们的嘴,不然我们一定会说到天亮才上床睡觉。你母亲还会像过去那样给我们柠檬水和巧克力冰淇淋吗?”

1888年10月,玛尼娅写给约瑟夫的信:

我忧伤地看了看日历,今天我已经用掉五张邮票了,还没算信纸。很快我就要没办法跟你们说话了!

我正在靠一本书学化学,你可以想象我的收获很少,但是又能怎么办呢?我没有地方做实验或做其他实际工作。

布罗尼娅从巴黎给我寄了一本小相册,精美极了。

1888年12月25日,玛尼娅写给亨丽埃塔的信:

我的心境陷入黯淡,此处终日相伴的只有可怕的西风、洪水和泥泞。今日天气稍霁,但是烟囱里依然风声呼啸。完全没有结冰的迹象,冰鞋凄凉地挂在壁橱里。你大概不知道,在我们这个乡下小地方冰霜意味着什么,其重要性不亚于在你们加利西亚的保守党和进步党之争……看了这番话,你可别觉得你讲的事情让我厌烦,恰恰相反,知道这世上有些地方的人们会行动甚至会思考,真让我感到欣慰。你生活在运动的中心,而我的生活则奇怪地像污浊河水中的蛞蝓一般。幸运的是,我大概不久就能摆脱这种浑浑噩噩的生活了。

不知道你再见到我时会如何评价我在人们中间度过的这几年,它们对我是好是坏。大家都说我在斯茨祖基的这段时间变了很多。这并不意外,我来时还不到十八岁,在这里经历了多少事!有些日子一定是我一生的低谷……我感到一切都很激烈,一种作用于身体的激烈,我就激励自己,然后我天性中的强健占据了上风,好像从一场噩梦中醒来……第一条原则:不要让任何人或任何事打倒你。

我计算着还有多少小时、多少天才放假,才能回到自己人身边。我要新的感受,要改变、要运动、要生活。有时候这种念头如此强烈,让我想放纵自己去做蠢事,只要能摆脱这一成不变的生活就好。幸好我有太多事情要做,这种冲动很少出现。这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年,我必须更努力,让孩子们能考出好成绩……”

1889年3月14日,玛尼娅写给卡琪娅的信:

离复活节还有五个星期……对我来说这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因为我的未来将在那天决定。除了f家的职位之外,还有另一家想请我。我在二者之间犹豫不决,不知如何选择。

……我现在只想着复活节!我的脑子里塞满了计划,简直像是要燃烧起来。我不知道自己将会怎样。看,你的玛尼娅最后变成了一个爱胡思乱想的人……

1889年7月14日,玛尼娅写给卡琪娅的信:

虽然有一些不祥的预感,我的旅途其实挺顺利……没人偷我,甚至没人试图那么做。我换了五次车,没有一次出错。我吃光了赛德尔基香肠,只剩下了一些面包卷和牛奶。一路上都有好心人护着我,使我事事方便。我担心他们好心到帮我吃掉我的食物,所以没有让他们看见我的赛德尔基。

f先生和夫人到车站接我。他们非常亲切,孩子们也招人喜欢。一切都会顺利的,必须顺利!”

1890年3月12日,玛尼娅从华沙写给布罗尼娅的信:

亲爱的布罗尼娅,我过去很蠢,现在很蠢,将来也会一直蠢下去,或者用时下流行的说法:我过去未曾幸运,现在不幸运,将来也永远不会幸运。我曾梦想在巴黎获得救赎,但是从很久以前就已经不抱希望了。现在这个可能性出现在我面前,我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害怕对父亲提起,我相信我们明年搬到一起住的计划更合他的心意,他很期盼,我也想给他的晚年带去一点幸福。可是另一方面,我一想到自己的才能将被毁掉,就感到痛心,我想我的才能一定是有价值的。还有一件事,我答应海拉在一年内接她回家,给她在华沙找个工作。你不知道我多替她难过!她一直是家里“小孩”,我感到自己有责任照顾她,这个可怜的小东西多需要照顾啊……

但是布罗尼娅,我求你尽力为约瑟夫争取利益,s夫人能帮他摆脱困境,就算你觉得去请求她并非你分内之事,我也恳请你克服这种想法。毕竟《圣经》说得明白:“敲门,门就敞开。”即使不得不牺牲一点自尊,又有什么关系?深情的请求是不会让人反感的。我很清楚这封信该如何写,你必须向这位女士说明,这笔钱的数目不大,只需几百卢布,约瑟夫就可以在华沙做研究并开业。你要说明此事将决定他的前程,没有她的帮助,他的才能就会被毁掉……总之你要把这些话都写上,而且要细细地写,因为亲爱的布洛涅茨卡,如果你只提借钱的事,她不会放在心上,事情是办不成的。你可能会觉得自己惹人厌,有什么大不了?只要能达到目的,又有什么关系?而且这个请求很过分吗?人们不是常常更惹人厌吗?有了这笔资助,约瑟夫就能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如果去了外省他就完了。

我对你说了好多烦心事——关于海拉、约瑟夫、父亲,还有我已经毁掉的前程。我的心境是那么灰暗,那么悲哀,我觉得自己真不该对你说这些事,破坏你的快乐,因为你是我们中唯一称得上幸运的人。请原谅我,你看,有这么多事让我伤心,这封信很难愉快地结尾了。

让我轻轻拥抱你吧。下一封信我会写得更长、更愉快,但是今天我感到在这世界上特别难过。请温柔地想念我吧,或许我在这里也能感受到。

1891年9月23日,玛尼娅写给布罗尼娅的信:

……现在,布罗尼娅,我请你给我一个确切的回答,决定你是否真的能让我住到你家,因为我现在能去了。我的钱足够支付自己的一切开销。所以如果供我吃饭不至于让你太难办,就请写信告诉我。这个夏天我经历了一些将影响我一生的残酷折磨,巴黎将使我重新振作起来,对我是一大幸事。但是另一方面,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既然你快分娩了,我在你家或许能帮上些忙。不管怎样,请写信告诉我你的决定。如果我能去,请让我知道,再告诉我必须通过哪些入学考试,最晚什么时候入学。想到或许能离开,我感到紧张不安,所以在得到你的答复之前,我已经不能再说任何事了。求你马上给我回信,爱你们两个。

你把我安排在哪儿都可以,我不会打扰你们,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不招你们厌烦。我恳求你回复我,不过一定要实话实说。

1892年3月12日,玛尼娅写给哥哥约瑟夫的信:

你肯定已经听父亲说了,我决定搬到离学校更近的地方住,这样做有几个必要的原因,最看重的当然是地点便利。这个计划现在已经实现:事实上,这封信正是在弗拉特路3号的新住处写的。我的房间很小,很合适也很便宜。从这里到化学实验室只需一刻钟,到索邦只需20分钟。当然,没有德鲁斯基夫妇的帮助,我是没法把事情安排得这样妥当的。

我比刚来巴黎时用功多了:住在德意志路时我的小姐夫总是不停打扰我。只要我在家,他就非要拉着我愉快地聊天,因为这件事,我不得不跟他吵。我搬走几天,布罗尼娅和他觉得对不起我,就跑来看我。我们像单身时那样喝茶,然后一起下楼去看望s一家,他们也住在这里。

你的妻子有没有像答应我的那样好好照顾父亲?只是让她注意别把我完全排除出这个家!父亲已经开始用很慈爱的语气谈到她,我担心他不久就会把我忘了……

1893年4月16日,玛丽写给斯克洛多夫斯基先生的信:

上星期日我去了勒兰西,离巴黎很近,周围漂亮宜人。丁香树和果树——甚至包括苹果树——都在盛开,空气中充满花香。

在巴黎,四月初树就绿了。现在叶子都发芽了,栗树也已开花。天气热得像夏天,满眼都是绿色。我的屋子已经开始闷热,幸好这间屋子只租到7月8日,到七月备考期间我就不住在这里了。

越临近考试,我越担心自己没准备好。如果实在不行,我就等到11月再考,但是那样会让我丢掉一个夏天,我可不希望那样。结果如何,只能走着看吧……

1893年9月15日,玛丽写给哥哥约瑟夫的信:

……我已租好住处,在一条干净体面的街道七层楼上,我住着很合适。请转告父亲,我本打算租房的那个地方物价太高,现在这间屋子我很满意,窗户可以关紧,特别是屋里铺的是木地板而不是瓷砖,好好安排一下冬天不会冷的。与去年的住处相比,此处简直太好。一年房租是一百八十法郎,比父亲跟我说的那个地方便宜六十法郎。

不用说,我很高兴能回到巴黎。与父亲再次分离虽然痛苦,但我看得出他身体很好,很有活力,即使没有我也没问题,何况你们也住在华沙。至于我,我的人生到了重要关头,所以我觉得自己可以问心无愧地留在这里。

现在我正在不停地学习数学,这样就能在开课时跟上进度。我每星期三个上午给一个法国同学上课,帮他准备我刚刚通过的那门考试。告诉父亲我已渐渐习惯这份工作,不像开始时那么觉得辛苦了,所以我不打算放弃。

今天我开始布置今年要住的这个小角落了,进展很慢,但我有什么办法?所有事情都必须亲自动手,不然太花钱。我必须把家具都摆放到位——我称它们为家具,其实加起来价值不超过二十法郎。

我很快就会给约瑟夫•博古斯基写信,询问关于他的实验室的情况,我未来的职业就系于此。

1894年3月18日,玛丽写给哥哥的信:

……我很难把我的生活细细讲给你听,因为太单调了,而且实话说也很没意思。不过我自己并不觉得单调,唯一的遗憾是日子太短,时间过得太快。人们总是看不到已经完成了多少工作,只看到还有多少没完成,所以如果不热爱自己的工作,就很容易灰心失望。

我希望你的博士论文能通过……我们的生活似乎都很不容易。可是那又如何?我们必须坚持下去,最重要的是要有自信。要相信我们在某件事情上是有天赋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必须把那件事做成。或许在我们最没有料到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顺利起来……

1894年8月10日,皮埃尔•居里写给玛丽•斯克洛多夫斯卡的信:

没有什么比得到你的消息更让我高兴。我原以为两个月都收不到你的信,十分难过,我的意思是很高兴收到你的这封短信。

我希望你尽量多呼吸新鲜空气,十月份回到我们身边来。至于我,我想我哪儿也不会去,我会一直留在乡下,整天在敞开的窗户前或花园里度过。

我们答应过彼此至少要做好朋友,不是吗?只愿你不改变心意!因为没有什么承诺是牢靠的,而这种事情是不能勉强的。如果我们能一生相伴,一起沉浸在我们的梦里:你的爱国之梦,我们的博爱之梦和科学之梦,那该多美好,只是我不敢奢望如此。

在所有这些梦里,我想只有最后一个是真实合理的。我是说,我们无力改变社会秩序,就算有力量,我们也不知该如何采取行动,无论朝哪个方向走,我们都不能确保我们的行动是否弊大于利,是否延迟了某些不可避免的变化。相反,若从科学角度出发,我们倒有希望做些实事。这块土地是坚实的,无论我们做出多么微小的发现,都是知识的收获。

不知道将来会是怎样:我们已经决定了要做好朋友,但你若在一年内就开法国,两个人再也无法见面,这份友谊可就真的变成柏拉图式了。你留在我身边不是更好吗?我知道这个问题会让你生气,你不想再谈它了——是啊,我也觉得自己各方面都太配不上你了。

我本想问问你去弗里堡时是否愿意见我一面,但如果我没弄错,你在那里只待一天,那么你当然是要去见你的朋友科瓦斯基夫妇了。

你忠诚的皮埃尔•居里

如果你能回信,向我保证会在10月份回来,我会很高兴的。回信请直接寄索镇(塞纳区)萨布隆街13号皮埃尔•居里收,这样我能快些收到。

1894年8月14日,皮埃尔•居里写给玛丽•斯克洛多夫斯卡的信:

我无法下决心去见你。我犹豫了一整天,最后只得出了这个否定的答案。我从你的信中得到的第一印象是你不希望我去。第二印象是你依然很好心地允许我和你共度三天。我已经准备动身了,却突然为自己这样不顾你心意地追求你而感到羞愧。最后我决定不去,因为我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出现会使令尊不悦,破坏他和你相伴的快乐。

现在太迟了。我很后悔没去。如果一起度过三天,我们的友谊会加深吧?它会给我们力量,让我们在接下来两个半月的分离中不忘记彼此吧?

你相信宿命吗?你还记得四旬节狂欢日那天吗?我突然在人群里找不到你了。我觉得我们的友谊也会像这样遽然中断,尽管谁都不愿如此。我不是宿命论者,但是依我们的性格,结果可能就会是这样。我永远不会抓住机会行动。

这对你或许倒是好事,因为我不知为何总想把你留在法国,让你远离自己的祖国和家人,却没什么好东西能够给你,换取你这样的牺牲。

你说你完全自由,是不是有点太自负了?至少我们都是自己情感的奴隶,都要服从于所爱之人的偏见,而且我们都必须谋生,因此难免成为社会机器的一个零件,凡此种种。

最痛苦的是我们不得不对周围社会的偏见让步,让步多少,要看我们是坚强还是软弱。如果让步不够,就会被社会击垮,如果让步太多,就会自感可耻可厌。我现在早已远离了自己十年前的原则。那时我相信人在各方面都要做到极致,丝毫不能屈从于环境。我认为人必须放大自己的优点和缺点,我只穿工人的那种蓝衬衫,等等。

所以你看,我已经老了,变得软弱多了。我愿你过得快乐。

你忠诚的朋友皮埃尔•居里

1894年9月7日,皮埃尔•居里写给玛丽•斯克洛多夫斯卡的信:

……你可以想象,你的来信让我担心。我强烈建议你10月返回巴黎。如果你今年不回来,我会非常难过,但我劝你回来却并非出自朋友的私心,而是因为我相信你在这里能更好地做研究,能从事一份更踏实、更有用的工作。

如果有人拿头去撞石头墙,想要把墙撞倒,你会怎么想?这种行为可能出自最良好的意愿,但事实上是愚蠢可笑的。我相信在当今这个世界,有些问题已经无法局部解决,需要一个更普遍的解决方案。当一个人走入没有出口的道路时,可能会做出许多有害的事情。我还相信这个世界本无公正可言,只有最强大或者说最有效率的体系才能占上风。人们被工作弄得疲惫不堪,生活悲惨,尽管我们憎恶这种现象,它却不会因此消失。它若消失,大概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人是一种机器,从经济效益的角度来看,让一种机器无需强迫地正常运转是最有利的。

你对自私的看法令人惊讶!我在二十岁的时候遭遇很大的不幸,在极可怕的情形下失去了一位深爱的童年挚友。我没有勇气告诉你事情的全部经过。我日夜执着于一个念头,以折磨自己为乐。后来我诚心诚意地发誓过修道士的生活,我要求自己从此仅对事物感兴趣,再也不想我自己或全人类的事情。此后我常问自己,这种对人生的舍弃,是否只是为了让自己遗忘的方法。

在贵国通信是否自由?我很怀疑,所以我想以后切莫再发宏论,尽管你我纯属哲学探讨,却可能被恶意曲解,给你惹上麻烦。

如果你愿意,请给我写信,寄至萨布隆街13号。

你忠诚的朋友皮埃尔•居里。

1894年9月17日,皮埃尔•居里写给玛丽•斯克洛多夫斯卡的信:

你的来信让我不安。你感到你很烦恼,拿不定主意。你寄自华沙的信让我稍微安心,我觉得你重新找到了平静。你的照片让我非常高兴。你真太好了,愿意把它寄给我!我由衷地感谢。

你终于要回巴黎了,我真高兴。我希望我们至少能作形影不离的朋友,你同意吗?

如果你成了法国人,就很容易在中学或女子师范学校谋到教职。你喜欢这种工作吗?

你极忠诚的朋友皮埃尔•居里

我把你的照片给哥哥看了。我是不是不该这样做?他很喜欢。他还说:‘她看起来很坚决,甚至有些顽固’。

1895年7月14日,玛丽的哥哥约瑟夫给她寄来了一封信,深情地表达了斯克洛多夫斯基一家对她的谅解:

……你现在是居里先生的未婚妻了,我要先向你表示最诚挚的祝愿,愿你和他在一起获得幸福和快乐——我和其他了解你美好心灵和性格的人,都觉得你应该得到这种幸福。

……我认为你听从自己的心意是对的,任何公正的人都不会因此责怪你。我很了解你,相信你的心依然完全属于波兰,也相信你心里永远是这个家的一员。我们也会永远爱你,永远把你看成一家人。

我绝对更愿意看到你在巴黎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而不愿看到你回到波兰,出于你过于敏感的责任心牺牲自己,痛苦地葬送整个人生。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克服困难,尽量多见面。

一千遍地亲吻你,亲爱的玛尼娅,让我再次祝你幸福、快乐、成功。请代我向你的未婚夫亲切致意。请转告他,我欢迎他成为这个家的一员,毫无保留地献上我的友谊和支持,希望也能得到他的友谊和尊重。

几天后,玛丽给少女时代的好友卡琪娅写了封信,宣布了她的决定:

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你的玛尼娅已经改姓了。我就要与去年在华沙和你谈起的那个男子结婚了。我很难过,以后要长居巴黎了,但是又能怎么办呢?命运让我们彼此紧紧相连,无法分离。

我没有早给你写信,是因为一切都在不久前才突然定下来。我犹豫了整整一年也没想好,最后才决定定居这里。接到这封信之后,回信请寄至拉蒙德路42号物理化学学校,居里夫人收。

从现在开始,这就是我的姓了。我丈夫在这所学校当教师。明年我准备带他回波兰,让他了解我的祖国,还要带他认识我心中亲爱的小姐姐,并请求她喜欢他……

1895年11月23日,玛丽写给约瑟夫•斯克洛多夫斯卡的信:

……我们一切安好,身体健康,生活也顺利。我在一点点地布置我们的公寓,但是我想让它维持这种不需我操心的风格,因为我没有帮手,有个妇人每天来一小时,洗碗、干粗活。做饭和其他家务都要我自己做。

我们每隔几天就去索镇看望公婆。这不会妨碍我们工作,因为二层有两间给我们准备的房间,所需物品一应俱全,我们很自在,实验室做不完的那部分工作可以在那里做。

如果天气好,我们就骑车去索镇,只有遇到下大雨才坐火车。

我那个“能赚钱”的职位还没定下来。那是一份半科研、半实业性质的工作,我觉得比教课好。我希望今年能在实验室找到一些事情做。

1896年3月18日,玛丽写给约瑟夫•斯克洛多夫斯卡的信:

……我们的生活还是那样单调。除了德鲁斯基夫妇和索镇的公婆之外,我们谁都不见,很少看戏,也没什么其他消遣。复活节我们或许会给自己放几天假,出去旅行。

我很遗憾没能参加海拉的婚礼。如果家人都不住在华沙,我会克服各种困难,筹出旅费前往。幸好海拉并非独自一人。所以我只能忍痛放弃这桩美事,因为我不能随心所欲。

这里已经热了几个星期。乡下完全是一片绿色。索镇的紫罗兰二月就长出来了,现在遍地都是,连花园的假山上也长满了。在巴黎的街上能用很低的价格买到大把花束,所以我家总是鲜花不断……

1896年7月16日,玛丽写给约瑟夫夫妇的信:

……亲爱的兄嫂,我真想今年回家去拥抱你们!唉,想也别想,我既没钱也没时间。我现在正在参加任职资格考试,竞争很激烈,考试一直要持续到八月中旬。

1897年3月2日,玛丽亚写给卡琪娅的信:

亲爱的卡琪娅,抱歉这封贺生信写得太迟,我前几个星期实在难受,没有精力和头脑写信。我要有孩子了,只是这愿望实现的方式太让人痛苦。两个多月来,我从早到晚地头晕,易疲惫,越来越虚弱,虽然看来脸色不坏,却无法工作,精神也差。

我婆婆病得很重,所以这种身体状况让我格外苦恼。

1897年11月10日,玛丽写给斯克洛多夫斯基先生的信:

我还在给我的小女王喂奶,但是最近我们很担心她不能继续吃我的奶了。三个星期以来,伊雷娜的体重突然下降,看上去像生了病,没有活力。这几天情况有所好转,如果这孩子体重正常增加,我就继续喂她,否则我要给她找个奶娘,虽然这会让我难过,又要花钱,但我绝不想影响孩子的健康成长。

这里的天气依然很好,晴朗温暖。我或佣人每天带着伊雷娜出去散步,我用一个小澡盆给她洗澡。

1898年12月2日,玛丽写给布罗尼娅的信:

你想象不到你的离去使我多空虚。现在除了丈夫和孩子,我在巴黎已无牵挂之人。似乎在我们的住处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