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缅怀

郭汉城剧论的几个特点

作者:郑雷  来源:中国文化报


  郭汉城先生平生的主要著述都结集于《郭汉城文集》,字里行间弥漫着对世事的清醒认识和深切理解,谆笃朴挚的学风与谦和坦诚的人品让人充分了解到这位百岁老人德艺双馨的文化理想。尤其是他积极投身戏曲革新,与诸位同道一起奋力缔造现代戏曲,显示了过人的勇气与识力。这些在先生的剧论中都有明确的呈现,概括起来,大致有如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立足现实,接通历史视野与现实舞台演出,将中国戏曲视为今古相贯的“活态戏剧”。先生毕生从事戏曲理论研究,倡导理论联系实际的学风,所谓实际,指的正是在舞台上演出的活态戏曲,先生认为戏曲的全部生命与舞台结合在一起,《郭汉城文集》中多篇文论以舞台活态作为立论基础。先生提出:“戏曲艺术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艺术上也达到了很高的水平,在戏曲文学、表演艺术、演唱艺术、人物造型和舞台的艺术处理方面,都创造了独特的、富于表现力的、充满民族色彩的技巧和手法。”(《戏曲艺术推陈出新的成就和经验》)针对工作中遇到的“认为传统剧目都是糟粕,应该像垃圾一样地把它抛弃”的虚无主义倾向和“认为传统剧目都是精华,不让别人去动一动”的保守主义倾向,先生加以有力的反驳,并以“推陈出新”作为戏曲克服这两种倾向、健康发展的有效方法(《略谈十年来戏曲传统剧目的整理改编》)。他说,中国戏曲“有高度的文学性和高度的舞台形象性相结合的优良传统,现代戏必须加以继承与发展”(《坚决继承大胆创造》),“戏曲传统剧本的整理改编,不仅要从文学方面去下功夫,还必须在舞台艺术方面下功夫。”理论联系实际的研究方法切中了戏曲工作的要害,成为打通古今、在继承中发展戏曲的关键。先生的学术贡献也在此基础上系统地建立起来,传之久远,昭示方来。

  其次是重视艺术创造,反对以空洞或不当的概念淆乱和歪曲作品内涵。这一点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撰写的部分文章中表现得更为明显,当时有部分戏曲创作“把作品的思想性和艺术性生硬地割裂开来”“往往不相信艺术形象的力量,以为只有那些‘反封建’‘爱国主义’之类的概念才有教育意义,硬把这些概念塞到剧本里面”,结果“被这样修改坏了的剧本,不止一个两个”。对此,先生一再强调:“使作品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分裂的‘外加思想性’是不能加强教育意义的。”(《有关传统剧目教育意义的几个问题》)改革开放以后,“主题先行论”的观点和做法仍有市场,对此先生苦口婆心地再三申说:“我们不是反对文艺的思想倾向。”“但作品的思想倾向,必须寓于艺术形象之中。”“作品的教育作用,并不是靠干巴巴的政治说教可以达到的。”先生一针见血地指明“主题先行”的实质是“硬把客观存在的现实生活,去迁就头脑中的主观意念,是唯心论的先验论”(《戏曲改革也要解放思想》),这些作者“假借马克思主义之名,在艺术作品中灌输给群众一些既歪曲了历史,也歪曲了现实的杜撰,告诉给观众的不是真理,而是谎言”(《戏曲艺术推陈出新的成就和经验》)。为说明问题,先生特地举出明代戏曲史的实例揭示其危害:如果说《牡丹亭》等作品代表着中国戏曲的艺术高峰,则明初以后100年间就是戏曲发展的低谷。时至今日,仍有不少戏曲创作者以攀登艺术高峰为职志,却以产生低谷的方式粗制滥造,对照先生的提示,难道不应当深切反思吗?

  再次是以辩证的理性评断作品与人物,进而在此基础上客观分析鉴别作者思想倾向与艺术创造的得失。阐释戏曲作品的优劣成败时,先生融入了自己的创作经验,以现代的眼光看待剧中人物行为的是非曲直:“人物的倾向,是要从人物性格在剧本全部情节的逻辑发展中流露出来。”而“不能把‘倾向’当作一种抽象的模子,去扣人物在每一个细节中的每一个行为”。因而《群英会》中的鲁肃,《西厢记》中的张生、莺莺,《打瓜招亲》中的郑子明等人物,“喜剧因素是从他们自身存在的性格矛盾中展示出来的。”不宜“撇开生活,撇开喜剧的艺术特点,用一种简单的概念去硬套,把人物截然划成正面的、反面的”(《衡量、改编传统喜剧剧目》)。“本着这种实事求是的精神,可以塑造更多思想感情较复杂的人物,理解一些带有特殊表现的剧情。”(《传统剧目整理改编的几个问题》)

  先生的剧论始终关注戏曲现代化,他以自己的力量积极推动“推陈出新”的戏曲改革,坚信戏曲发展具有光明的前景。“戏曲只要坚持推陈出新的方针,也一定可以争取更广泛的观众。”(《坚持戏曲“推陈出新”的方针》)不少人大呼戏曲消亡时,先生仍冷静地看到新时期戏曲工作好的一面,要克服眼前的困难,关键在于持之以恒地实践“推陈出新”的戏曲发展方针。先生指出:“如果说,戏曲改革是戏曲现代化的第一阶段,那么戏曲建设是戏曲现代化的第二阶段。”(《戏曲现代化要与时俱进》)在这个阶段,要努力搞好人才建设、剧目建设、理论建设、民间职业剧团建设,使新时代的戏曲既要现代化,又要戏曲化。“戏曲艺术推陈出新的根本课题,还在于表演现代生活。”(《戏曲推陈出新的三个问题》)这就需要“把传统剧目中原有的程式动作,根据人物和剧情,创造性地运用到现代戏里面去”“另一方面还必须运用传统戏曲创造程式的规律,从生活中吸取材料,加工提炼成戏曲动作,为表现新的生活服务,使现代戏能够表现的生活面,大大超过传统剧目的范围。”(《坚决继承大胆创造》)从先生的剧论中,不难看出他自觉皈依于中国文化、传承传统戏曲艺术而又力图发展弘扬、使之走进现代的一片苦心与毕生努力。

  耆哲往矣,继者勉之。戏曲现代化是至今仍在探索前进的艺术实践,能不能交上让先生等前贤欣慰的答卷,是每一位戏曲从业者必然面临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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